秋（3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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秋（3）
-03
十月最後一場冷雨過後，桂香彌漫。
趙知陵感到一陣涼意，隨手掩了窗子。
秋天的晚風裏已經帶了冷瑟。
論文作業毫無頭緒，她站起身來揉了揉發酸的脖子。
圖書館三樓是綜合圖書庫，趙知陵有些漫無目的的逛著，對於中文專業列出的經典書目向來是不屑一顧的，何況是幾十年來一成不變的陳書。
她討厭陳舊、停滯的一切，仿佛是在提醒她，有些東西直至離開這個世界也不會改變。
忽然，她瞥見了熟悉的字眼——《法律基礎》，恍然意識到，這門課下周就要期中考了。
公選課都是沒有固定教材的，如果要覆習只能依靠老師PPT，然而周嗣白上課用的PPT異常簡潔，仿佛PPT對他來說只是個擺設，客觀來講，他上課算得上風趣生動，通常是沒記住幾個概念，列舉的案子倒是能倒背如流。
不過她並不感興趣，一樁案子如果沒有了證據，就算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沒用。
她蹲坐在地上隨意翻著，餘光看見一雙黑色皮鞋朝她走近，便往旁邊挪了挪。
那人並未動，她擡頭看了一眼。
周嗣白正低頭翻看一本書，目光與她相匯。學校安排了一場法律講座，他來找找資料。
經過一排書架時，她正坐在地上看書，鼻梁上的眼鏡都快滑到鼻尖了，冷白的光傾瀉而下，在書架之間形成一片陰影。
她就在陰影中，稍不註意就會被忽略。
趙知陵推了下眼鏡，準備站起來，眼前一黑，一陣耳鳴聲，又低血糖了……
下意識想要扶住面前的書架，腕上傳來一股托力，緊接著額頭抵上一個溫熱的胸膛。
周嗣白見她站不穩，想托住手腕給她支撐力，沒想到她一頭撞進懷裏。
那一瞬間，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跳驀然加快。
也許是過了幾秒，或者更長時間，趙知陵緩過來，立刻直起身子，一陣尷尬。
他也適時放開她手腕。
雖然隔著衣服，仍能感受到腕骨的形狀，太瘦了，他心想。
她骨相極好，即使是瘦了，也是美的，並不會脫相。
“不好意思……”她壓低了聲音說道。
周嗣白其實沒有聽見，但盯著她的口型就明白了。
風把窗子又吹開了，幾點淡黃色的桂花飄落在桌子上，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清甜。
周嗣白坐在她對面寫稿，那是原本祝熙月的位置。
豎起的電腦屏幕就像是一道屏障，隔開了他們。
她伏在桌子上朝外看，銀月高懸，山影朦朧，寂靜無人聲。
“人閑桂花落，夜靜春山空。”
幾乎是無意識地在草稿紙上寫下這句詩。
“靜故了群動，空故納萬境。”靈臺清明方可接納萬事萬物，此境難得，亦難悟。
論文似乎有了一絲頭緒。
就在那時，一陣風起，將那張稿紙吹到周嗣白面前。
紙上除了那句詩和列的亂七八糟的論文提綱，還有之前和祝熙月寫下的對話，其中不乏吐槽周嗣白嚴苛的字眼。
她想也沒想，立刻伸手去夠那張紙，只是慢了一秒，摸到的不是紙的質感，而是……周嗣白的手。
他也在同一時刻伸手，手背上傳來柔軟而冰涼的觸感。
一觸即離，隨即有些強硬地從他手裏抽走了紙，一貫冷白的臉上有些泛紅。
他也沒追問，起身關緊了窗子。
離閉館還有半小時，除了他和趙知陵，其餘幾乎都是大四考研的學生，一時間，筆尖與紙張的摩擦聲越發明顯。
講稿已經完成了，他手搭在下頜，目光略過電腦漫不經心看向對面。
女孩應該是有了思路，很專註地敲著鍵盤，他的手指也跟隨著鍵盤聲節奏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面。
周嗣白想，如果再晚一點遇到趙知陵，他也一樣會心動。
就像現在，他忍住了想幫她把碎發重新別到耳後的沖動。
大概過了二十分鐘，她終於合上電腦。見他未動，好心提醒道：“周老師，還有十分鐘就閉館了。”
周嗣白眉心一動，故作愕然，也收起電腦。
Y大圖書館正門前有三十級寬而長的臺階。
她後周嗣白一步走出圖書館，在只剩下四五級臺階時，周嗣白突然轉身望向她。
“其實……嚴苛算不上，對於法學生來說專業嚴謹性是必備的，而選修課的學生大都是來自不同專業，我不會用統一標準去要求你們，所以……不用太擔心。”
秋天的夜空明凈無雲，風也靜止，他的聲音卻像和風一般吹拂在她耳邊。
此刻，他是仰視她的，眼底只餘溫和。
趙知陵站在原地，不自覺地抓緊了包帶，心跳沒由來地加快。
紙上的內容還是被他看見了。
“還有……季節變了，穿厚點，你的手很涼。”
似乎沒期待她的回應，又或是怕她覺得不好意思，直接轉身離去。
捱過考試周，天氣越來越涼。
趙知陵和祝熙月在南石古城青山巷一家咖啡店坐了快一個小時了。
“……所以還沒出來嗎？”
“來了來了！”
順著祝熙月的目光看去，咖啡店斜對面的燒烤店走出來一個人。
男人很高，剃到極短的頭發，皮膚黝黑，五官硬朗，眼神清明，走近咖啡店前扔掉了煙頭。
祝熙月在趙知陵遮擋下偷拍了一張照片。
男人叫蔣至，是對家燒烤店的老板，祝熙月認識他純屬偶然。
她所在的社團團建時去過那家燒烤店，那天人多而雜，她不小心碰掉了鄰桌客人的酒，那位大哥不依不饒要祝熙月喝酒賠罪，是蔣至過來替她解了圍。
“他多大了？”
祝熙月正滔滔不絕講述，冷不丁被趙知陵問住了。
“……也就是說你除了他的名字其他什麽都不知道？”
某種程度上來說，祝熙月是個很純粹的人，這種從小到大都生長在愛裏的女孩對任何人都不會輕易設防，有時候趙知陵慶幸她學法，多少留了一點心眼。
在店員多次投來異樣眼光後，她們終於離開了。
太陽斜斜地掛在山頭，日光微涼。
祝熙月邊看照片邊問她：“阿陵，你懂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嗎？”
自然是不懂的，她被一些人和事壓抑太久了，久到她以為快要淡忘的時候，傷口又重新裂開，反反覆覆沒有盡頭。
祝熙月看著她的側臉，眼睛裏是她一直以來都看不懂的情緒，“阿陵，我到現在還是覺得你是個很難親近的人，明明我們認識快三年了。”
她笑了笑沒有接話。
離城門口還有一條街的距離，一個男聲叫住了她們。
“把照片刪了。”語氣生硬，有些不悅。
蔣至朝祝熙月走近了幾步，無形的壓迫感襲來。
“在咖啡店拍的，還要說得更明白些嗎？”
那一刻祝熙月在腦子裏努力搜索法條，發現自己確實不占理。
“刪就是了，這麽兇幹嘛。”
她把手機往他臉上舉，“看好了，刪了。”
男人淡淡看了一眼手機，轉身離開了，甚至沒留給她一個餘光。
“任重而道遠啊，祝女士。”
傍晚六點多正是下班高峰期，車也難打，她們只能沿路走著。
暮色四合，馬路兩邊的建築依次亮起了燈，既白事務所的招牌尤其顯眼。
“那不是周老師嗎？”祝熙月示意她往前看。
周嗣白正和另一個男人說著什麽，旁邊停著一輛警車。
等警車開走，他轉過身來走向她們。
趙知陵覺得，一貫風輕雲淡的他此刻似乎異常倦怠。
“周老師好。”
“回學校嗎？”他走近了些，“正好順路送你們。”
暮色之下，她並沒有看到他淺色襯衣上沾了灰。
車燈亮起的一瞬間，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有幾處明顯的擦傷。
她和祝熙月坐在後排，還是不可避免的註意到了。
趙知陵的包裏常備著創可貼和碘伏。
“周老師，你的手……”
“沒事——”
“我有碘伏。”
她打斷了他，直接從包裏掏出了創可貼和碘伏，以一種很吃力的姿勢幫他貼上了創可貼。
周嗣白也因此和她靠的很近，能聽到她極輕的呼吸聲。
“下次坐前面，方便些。”
他笑道，發動了油門。
眉間的疲憊似乎只是她的錯覺。
後視鏡中，祝熙月剛好能看到周嗣白的眉眼，她不確定，但是有一種莫名的感覺——周老師看向趙知陵的眼神和她看向蔣至時別無二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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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月最後一場冷雨過後，桂香彌漫。
趙知陵感到一陣涼意，隨手掩了窗子。
秋天的晚風裏已經帶了冷瑟。
論文作業毫無頭緒，她站起身來揉了揉發酸的脖子。
圖書館三樓是綜合圖書庫，趙知陵有些漫無目的的逛著，對於中文專業列出的經典書目向來是不屑一顧的，何況是幾十年來一成不變的陳書。
她討厭陳舊、停滯的一切，仿佛是在提醒她，有些東西直至離開這個世界也不會改變。
忽然，她瞥見了熟悉的字眼——《法律基礎》，恍然意識到，這門課下周就要期中考了。
公選課都是沒有固定教材的，如果要覆習只能依靠老師PPT，然而周嗣白上課用的PPT異常簡潔，仿佛PPT對他來說只是個擺設，客觀來講，他上課算得上風趣生動，通常是沒記住幾個概念，列舉的案子倒是能倒背如流。
不過她並不感興趣，一樁案子如果沒有了證據，就算是大羅神仙來了也沒用。
她蹲坐在地上隨意翻著，餘光看見一雙黑色皮鞋朝她走近，便往旁邊挪了挪。
那人並未動，她擡頭看了一眼。
周嗣白正低頭翻看一本書，目光與她相匯。學校安排了一場法律講座，他來找找資料。
經過一排書架時，她正坐在地上看書，鼻梁上的眼鏡都快滑到鼻尖了，冷白的光傾瀉而下，在書架之間形成一片陰影。
她就在陰影中，稍不註意就會被忽略。
趙知陵推了下眼鏡，準備站起來，眼前一黑，一陣耳鳴聲，又低血糖了……
下意識想要扶住面前的書架，腕上傳來一股托力，緊接著額頭抵上一個溫熱的胸膛。
周嗣白見她站不穩，想托住手腕給她支撐力，沒想到她一頭撞進懷裏。
那一瞬間，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跳驀然加快。
也許是過了幾秒，或者更長時間，趙知陵緩過來，立刻直起身子，一陣尷尬。
他也適時放開她手腕。
雖然隔著衣服，仍能感受到腕骨的形狀，太瘦了，他心想。
她骨相極好，即使是瘦了，也是美的，並不會脫相。
“不好意思……”她壓低了聲音說道。
周嗣白其實沒有聽見，但盯著她的口型就明白了。
風把窗子又吹開了，幾點淡黃色的桂花飄落在桌子上，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清甜。
周嗣白坐在她對面寫稿，那是原本祝熙月的位置。
豎起的電腦屏幕就像是一道屏障，隔開了他們。
她伏在桌子上朝外看，銀月高懸，山影朦朧，寂靜無人聲。
“人閑桂花落，夜靜春山空。”
幾乎是無意識地在草稿紙上寫下這句詩。
“靜故了群動，空故納萬境。”靈臺清明方可接納萬事萬物，此境難得，亦難悟。
論文似乎有了一絲頭緒。
就在那時，一陣風起，將那張稿紙吹到周嗣白面前。
紙上除了那句詩和列的亂七八糟的論文提綱，還有之前和祝熙月寫下的對話，其中不乏吐槽周嗣白嚴苛的字眼。
她想也沒想，立刻伸手去夠那張紙，只是慢了一秒，摸到的不是紙的質感，而是……周嗣白的手。
他也在同一時刻伸手，手背上傳來柔軟而冰涼的觸感。
一觸即離，隨即有些強硬地從他手裏抽走了紙，一貫冷白的臉上有些泛紅。
他也沒追問，起身關緊了窗子。
離閉館還有半小時，除了他和趙知陵，其餘幾乎都是大四考研的學生，一時間，筆尖與紙張的摩擦聲越發明顯。
講稿已經完成了，他手搭在下頜，目光略過電腦漫不經心看向對面。
女孩應該是有了思路，很專註地敲著鍵盤，他的手指也跟隨著鍵盤聲節奏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面。
周嗣白想，如果再晚一點遇到趙知陵，他也一樣會心動。
就像現在，他忍住了想幫她把碎發重新別到耳後的沖動。
大概過了二十分鐘，她終於合上電腦。見他未動，好心提醒道：“周老師，還有十分鐘就閉館了。”
周嗣白眉心一動，故作愕然，也收起電腦。
Y大圖書館正門前有三十級寬而長的臺階。
她後周嗣白一步走出圖書館，在只剩下四五級臺階時，周嗣白突然轉身望向她。
“其實……嚴苛算不上，對於法學生來說專業嚴謹性是必備的，而選修課的學生大都是來自不同專業，我不會用統一標準去要求你們，所以……不用太擔心。”
秋天的夜空明凈無雲，風也靜止，他的聲音卻像和風一般吹拂在她耳邊。
此刻，他是仰視她的，眼底只餘溫和。
趙知陵站在原地，不自覺地抓緊了包帶，心跳沒由來地加快。
紙上的內容還是被他看見了。
“還有……季節變了，穿厚點，你的手很涼。”
似乎沒期待她的回應，又或是怕她覺得不好意思，直接轉身離去。
捱過考試周，天氣越來越涼。
趙知陵和祝熙月在南石古城青山巷一家咖啡店坐了快一個小時了。
“……所以還沒出來嗎？”
“來了來了！”
順著祝熙月的目光看去，咖啡店斜對面的燒烤店走出來一個人。
男人很高，剃到極短的頭發，皮膚黝黑，五官硬朗，眼神清明，走近咖啡店前扔掉了煙頭。
祝熙月在趙知陵遮擋下偷拍了一張照片。
男人叫蔣至，是對家燒烤店的老板，祝熙月認識他純屬偶然。
她所在的社團團建時去過那家燒烤店，那天人多而雜，她不小心碰掉了鄰桌客人的酒，那位大哥不依不饒要祝熙月喝酒賠罪，是蔣至過來替她解了圍。
“他多大了？”
祝熙月正滔滔不絕講述，冷不丁被趙知陵問住了。
“……也就是說你除了他的名字其他什麽都不知道？”
某種程度上來說，祝熙月是個很純粹的人，這種從小到大都生長在愛裏的女孩對任何人都不會輕易設防，有時候趙知陵慶幸她學法，多少留了一點心眼。
在店員多次投來異樣眼光後，她們終於離開了。
太陽斜斜地掛在山頭，日光微涼。
祝熙月邊看照片邊問她：“阿陵，你懂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嗎？”
自然是不懂的，她被一些人和事壓抑太久了，久到她以為快要淡忘的時候，傷口又重新裂開，反反覆覆沒有盡頭。
祝熙月看著她的側臉，眼睛裏是她一直以來都看不懂的情緒，“阿陵，我到現在還是覺得你是個很難親近的人，明明我們認識快三年了。”
她笑了笑沒有接話。
離城門口還有一條街的距離，一個男聲叫住了她們。
“把照片刪了。”語氣生硬，有些不悅。
蔣至朝祝熙月走近了幾步，無形的壓迫感襲來。
“在咖啡店拍的，還要說得更明白些嗎？”
那一刻祝熙月在腦子裏努力搜索法條，發現自己確實不占理。
“刪就是了，這麽兇幹嘛。”
她把手機往他臉上舉，“看好了，刪了。”
男人淡淡看了一眼手機，轉身離開了，甚至沒留給她一個餘光。
“任重而道遠啊，祝女士。”
傍晚六點多正是下班高峰期，車也難打，她們只能沿路走著。
暮色四合，馬路兩邊的建築依次亮起了燈，既白事務所的招牌尤其顯眼。
“那不是周老師嗎？”祝熙月示意她往前看。
周嗣白正和另一個男人說著什麽，旁邊停著一輛警車。
等警車開走，他轉過身來走向她們。
趙知陵覺得，一貫風輕雲淡的他此刻似乎異常倦怠。
“周老師好。”
“回學校嗎？”他走近了些，“正好順路送你們。”
暮色之下，她並沒有看到他淺色襯衣上沾了灰。
車燈亮起的一瞬間，他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有幾處明顯的擦傷。
她和祝熙月坐在後排，還是不可避免的註意到了。
趙知陵的包裏常備著創可貼和碘伏。
“周老師，你的手……”
“沒事——”
“我有碘伏。”
她打斷了他，直接從包裏掏出了創可貼和碘伏，以一種很吃力的姿勢幫他貼上了創可貼。
周嗣白也因此和她靠的很近，能聽到她極輕的呼吸聲。
“下次坐前面，方便些。”
他笑道，發動了油門。
眉間的疲憊似乎只是她的錯覺。
後視鏡中，祝熙月剛好能看到周嗣白的眉眼，她不確定，但是有一種莫名的感覺——周老師看向趙知陵的眼神和她看向蔣至時別無二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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